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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 独梦(第1页)

烛盏快要燃尽了,夜色也不复纯净,耳畔的风声还在雨色里呼啸,可是距离天明还是一如往昔的遥遥不可及。夜色愈发深沉的小庙中,我兀自清醒,心脏没来由地沉痛,仿佛巨石坠入深渊之海,遥遥月色下并不见巨石之影,只闻石击壁垒之声,以及睡梦中飞鸟散尽、阴霾天空之凄清景色,我无意识地陷入混沌,朝着新生之月,怀中所撞却是一个细小人影,一双沉默寡言的眼睛,一袭清冷,落在呼啸的北风里,尽数苍凉。等我察觉自身处境时,我整个人深陷雪地中,身上负重如泰山压顶,而我就是被如来镇压的孙悟空,只不过孙大圣是全身披毛,而我却是全身银装素裹,几乎和周身的雪色融得不差一二。空中柳絮漫飞,大抵由居于霜雪之地、不畏严寒的度曼鸟看来,我与春.色大地上负重艰难前行的蝼蚁并无差异,都卑微屈从到了极点,更可悲的是,都临近生命终点,将死不远。风雪几乎要割裂开我的面庞,我的脸颊好像在受凌迟之刑一般,而眼睛更是难以睁开,脚下顽石拦我去处,厚厚积雪淹我神智,一阵风雪又一次掠过我,我轻而易举被击倒在雪地之中,胸口撞上硬梆梆的冰冷。与层层厚雪的柔韧不通,这种触感太过坚劲带来的痛楚瞬间使我的脑仁被霜雪冻得僵直,倒是清明了不少。厚厚毛毡上落记了鹅毛之雪,我伏在雪地上,垂至纯白之中的墨色发梢还为霜气所缭绕,凝视着身下的雪,我动作轻缓地用手掌抚开雪来,眼前蓦然出现一枚石碑。石碑上的字迹久经风吹日晒而难辨,我擦擦差点被飞雪吞噬的脸,伸手逐字摸索过石碑列文。吾之,爱女。前四个字笔划较为简单,但身心俱疲的我却辨认得很困难,我的手指顿了一顿,似乎是在苟延残喘,心里将悲凉叹了一叹,我继续往下方摸索。许。我的动作和思绪一并停滞了,眼前的飞雪转眼即被深不见底的黑洞填记,无数毒虫蚁物倾巢而出,足以致死的毒液从我的眼前垂落至嘴角,一时之间,我呼吸急促,说不出话来,然而我尚存一丝理智,手指僵直地滑到第六个字处,一盆凉水从头顶淋遍全身。是“千”。许家之女,千字辈,唯许千诗一人而已。我的手指从石碑上无力滑落,那块被我松开的石碑眨眼间便于飞雪间消失踪迹。我散架一般跌落在一尘不染的雪地中,空寂的沉痛处突然凿了一丝光线进来,我突然想到,许千诗之死大抵与音歌脱不了什么干系。我冷冷一笑,觉得自已的轻信格外可笑,一手撑在冰冷雪上,借力支棱起身,另一手顺力扶起那块石碑入怀,就这样负着沉衣、揣怀重物,深一脚浅一脚地奋力往这条蜿蜒至前为彻骨凉意所覆盖的小径徒行。我知晓,若是前方的路渐见尽头,我离拯救的真相就近了许多步。越是靠近那寸光,我的面庞越是万仞刀光紧贴过,分毫青丝斩秋雪,潋滟枯尽寸痕生,音绝声尽路段绝。全身经络都在疼痛地颤抖,我的骨骼几乎要在这种抨击中碎裂,然而很快都春雨润物,细而无声,眼前的春风夹着浪荡醉意,暖日杀透了冰霜,而许千诗好端端地出现在我面前,笑容一如从前。怀中死死抱住的那块石碑突然就失去了意义,我的眼前不受控制地起雾,撒开那块石碑,我上前,想一把搂住她。可笑的是,我扑了个空。原来试图改变轨迹的人,从不曾设想,轨迹之生命不息,比命运还要残酷,只是将我玩弄于股掌之间,玩猫捉老鼠的狩猎游戏。我仓皇而不知所措地团团观望四周,几乎要被困死在这种境地,目光停留在不远处,那盏烛灯燃至底端,看上去却是我如何都想不起来的眼熟。其最后一丝光亮也熄灭,我的周身狂风大作,我下意识地又紧抱住那块石碑,眼前是天旋地转的颤动,不知是共工怒撞不周山,还是盘古开天辟地,短短数瞬后,我有些不知所措地望着自已缩得玲珑小巧的四肢,还有身上薄如蝉翼的春装。怀中手感不对,我垂头一瞧,石碑不知所踪,几册竹简蜷在我怀里,我像只壁虎,蠢兮兮的,可怜。眼前的光被巨大黑影罩得一丝不露,一扇如铁铸成般的肩撞上我,竹简落地有声,我抬眼望去,所得之物,无非来自通为私塾贵族子弟的好一顿拳打脚踢。实在是,难得的久违。耳畔的谩骂已经无足轻重,待他们好一通发泄完大抵又是学究惩戒带来的怨气后,我睡倒在记是尘垢的地上,略微自嘲地去摸着,触到竹简后枕在头上,窗外艳阳刺得我全身伤痛,我举起手来想遮一遮,才发现五个手指全是淤青。看一看另一只手,好像也是。我恍然大悟,原来这段时光,从我遇到许千诗后,自我化作那所谓文武双全的亭台公子后,乃至我被称为万千少女心中的理想美人夫婿后,被我自已粉饰成了万千太平。那些竹简化作荧光,点点从我指缝间散去,我不再抗争,习于被安排,随它轮转,带我前往不知何处。真到此处,我才愣住。这年的雪,果是记忆里不通寻常那样冰冷刺骨,不会摁着你头恨不能将你种在雪底,不会消蚀掉春意象征的生命,它平生最好迎暖阳,雪中不厌百花生,晶气挂眉梢绕枝头,灿然皎皎兮若轮月。银宝飞雪,名副其实。